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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知與膽怯

20240831 鶴見和真 /   愛誘發情慾、愛也聯繫死亡,於是順理成章地,以愛為橋樑,死亡也能勾起性慾。   那一瞬間我看見很多很多,肢體掙動,鞋尖蹭地劃出淺痕,失禁洇黃褲襠,而淚水同樣洶湧,嘴唇開闔,著急唾罵與求饒。那一瞬間我宛如眼盲的瞎子,看不見流遍全身的快感、肌膚下污穢的血肉,我感覺自己勾起了唇角,但我看不見那是何種模樣。   當我回過神來,伴隨著映入眼簾的猩紅色,一盞生命之火剛巧燃盡,像是打翻了燭火,旺盛的火焰延燒到我身上。   那是一具面目憔悴的男性屍體,劊子手不需要知道他姓甚名誰,所以我對那人也一概不知,大概負債累累、懦弱無用,由於欠缺信用又毫無價值,所以交給了我,以此證明我作為一把刀子的價值。   他的四肢和軀幹都被粗麻繩緊纏在椅上——這是來自那些傢伙的「善意」,使人滴水不沾、無法進食,消磨意志與體力之餘也便於我的第一次行凶——他頭顱低垂如同耶穌受難,臉色藏在瀏海陰影裡,我蹲下身,對上一雙夾著淚液的眼睛。   正如我剛才所言,我不清楚這人的罪行,在結束他生命之前,我只遠遠地見過他一眼,隔著一堵牆和數個西裝革履的背影,跪在武田涼平面前,面孔慘白、擁有癲狂雙眼的男人,此時此刻反而透出一股無垢的無辜。   無辜。   他無辜嗎?   「戒鞭與罪犯」是大人拿來為我排解罪惡感的說詞,實際上我沒怎麼思考過這些,也無所謂自己是好人還是壞人,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不過是以殘餘的記憶回溯,也許被我遺漏的曾經裡藏著一個因為怯懦所以心懷良知的小孩。而我以一種當時的自己也不明白的奇異心理趕走其他人,或許也趕走心靈的自我,讓這一切看起來像是行暴前徒勞的掩飾,無人目睹剝去人皮的野狼——如此這般,我當時只是漫無目的地想些什麼,好讓血味在侵入鼻腔之餘,不至於進一步佔領大腦,可惜收效甚微。   那男人所迸發的生命之火在我身上留下灼燒的燙痕,然後我再也無法正常。   幾分鐘前的記憶短暫地剝離腦海,繼而在一陣尖銳的嗡鳴中漸次回歸,悶塞,黏膩,刀鋒舔過每吋肌膚,最後推入心臟的觸感長久地滯留掌間——真要斤斤計較的話,那是比長久更加無望的時間,久到一生都無法揮別——左右手交替搓揉指縫和掌肉,即便如此也擦不掉深烙皮肉的血斑腥臭。   指尖觸及的皮膚尚且溫熱如舊,彷彿一種信號,使我重新與它對視。我總覺得那眼神正透露某種不言自明的責難。他看起來狼狽且高潔,而我,汗液相黏著淌下,順著背脊與胸腹...

晚安

20240827 鶴見和真 / 幻世迴緣   你已經在港口落腳一段時間,與妖怪的接觸能避則避,幸好有少數人類居住於此,讓你順利打探到一些情報,其中各地妖怪的排外程度更是被不厭其煩地一再強調:不想凍死或被做成祭品的話千萬別去雪山、在紅葉之森,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個遇見的妖怪會同你以禮相待還是將你拆吃入腹……諸如此類,你聽完只想盡快離開這鬼地方,可惜事與願違,最快也要再等上十一個月。   與你關係最親的前輩自從知道你要另覓居所的事,每天一逮到你就是一長串不說完不罷休的念叨。你懷疑耳朵要長繭了,一邊收拾上路的行囊,一邊自己把剩下的段落背誦出來,好堵住老前輩的嘴。   「是、是。夜魁町雖然相對友善,但最好先留意店家有沒有人類進出……嘿——對吧?」你彎腰把隨身布袋拎到肩上惦了掂重量,只聽到零零落落幾聲悶響,這時的捉襟見肘倒使你即將展開的徒步旅程輕鬆許多,起碼你不需要拖著大堆行李走一步喘一口氣。   夜魁町是這幻世最繁榮的地帶,誰都知道,關於近來頗具規模的人販子集團,你也有所耳聞,只是並不放在心上——比起揣度怪物的心思,過上安分守己、惶惶不可終日的窩囊日子,還不如在等來下一次幻世門開啟前,趕緊賺到夜判來得可靠。聽說那裡都是些見錢眼開的傢伙,總不至於惡意相向吧。   「……唉,你真的不考慮留下來嗎?要不然去桃木村也好呀,知道你聽膩了,可能會嫌我煩,但我是不希望你往狼窟去,我前陣子聽說那裡又不太平……」   你還是去了。身上多了張對方贈與的御守,以及一壺餞別的酒。他身處這奇詭世界卻仍然保有良善,你感慨之餘卻再生不出其他情緒,唯有一句心知不會有的「再見」和蒼白的「祝好」……這麼想來,一壺酒還是太貴重了,物質和心靈都一窮二白的你可沒資格承這個情。 /   ——然後你看到了。   永夜幽微的月色其實很美,沐浴在曖昧殘喘的微暈裡頭,有時詭譎都稱得上溫柔可親。在美得令人不設防的月色裡,一片高大朦朧的人影靠在河岸邊休息,你那連夜趕路熬出來的沉倦雙眼勉強能夠視物,然而泡過酒精的腦子遲遲轉不過來,沒能看清頭上悠悠晃動的一對狼耳朵。   「……晚安。」相隔數十步開外的距離,他側身垂首,理當看不見你,但四顧周遭不見旁人,也許是聽見腳步聲了吧,你這麼想著,含糊地應聲:「嗯?嗯……你也是。」   旋即你發現他轉過來的時候神情有點訝異,像是不知道有個人在這裡——由於晦暗的天色,你難以辨識他的面容,只是無端有所感...

春天

20240810 時睦 /    長風把扶疏枝條吹得東倒西歪,葉片沙沙作響,樹蔭錯落著點點光斑,像潮起潮落,只一下子,倚在二樓窗邊的睦青便沒了庇蔭,暖融融的陽光曬紅她的臉,睦青瞇了瞇眼,躲回牆內時沒看見有人剛剛走進屋簷下。   幾分鐘後就是他們的初次見面,在春日、豔陽天,那時睦青尚年幼,從頭到腳都是小小一隻,喜歡一個人抱著膝蓋待在角落,而時寅並沒有從一群活潑的小孩子裡留意到這朵孤僻的小蘑菇。他們誰都不知道,這一天是生命中僅一次的、比陽光更熾熱的情感萌芽的起點。   他們唯一的交集只有人人有份的見面禮,是時寅來前在文具批發店裡隨意挑的——文具以及筆記本,他猜測學齡兒童會需要,結果只迎合了大人以及個別幾位愛寫日記的孩子的口味——目光甚至只在結帳時多停駐幾秒。   來這一趟並非出於本意,他對結果不關心,也就準備得不甚在意,因此當他一一將禮物送出時,並沒有想到會在離開時被輕輕拉住衣襬,手裡多出整整三包小熊軟糖。   「給我的?」他看起來沒有像剛才那麼親和了,沒聽出驚喜,反倒是訝異更多,總之不是睦青設想過的任何一種反應。她有點打退堂鼓了,但仍然確保回禮送到,先後退幾步好讓自己不需要把頭抬得這麼高,小小的孩子繼道謝之後,對高大的青年說出第二句話:「我只有三包,都給你。」   就如同當所有人都默認貓養不熟時,卻有一團小黑炭拿舌頭輕輕舔他,並在這幾年裡黏他黏得死緊——即使並非字面意義的黏人,這也是以時寅對睦青的初印象來說,幾乎不可能發生的事。   他怎麼想得到呢?   未來她會在自己的庇護下長大成人,一樣安靜,一樣孤僻,卻不再計較他們間的付出與獲得,會朝他亮出爪子,但也會聽憑他的要求,乖乖坦露最柔軟的肉墊。向來拐彎抹角的她道愛與道謝一樣坦誠。   他怎麼想得到呢?   他只不過是,在春天,在她降生又被拋棄的季節,第一次動了想要收養的心,並付諸行動罷了。

祕密

20240804 時睦 /   她有一個沒告訴過任何人的祕密。   時寅有點醉,分不清天南地北,只能乖乖任睦青拉著手牽進房間待著,等她將被扔了一路的東西一一撿起放好後,時寅已經睡熟了。   她把他圈在臂彎裡、完全蓋住頭的棉被抽開,其後果是作為替代品被撈進懷裡。他們之間已經許久未有一個像樣的擁抱了。肩頸一沉,是他把臉埋進溫暖處,體溫燙人,冷檀木香聞不到了,酒精被高溫烘出另一種香味。空氣變得黏稠,一股前所未有的焦灼襲捲她的心頭。   「……時寅。」她試著推了推他的肩膀,緊接著手也被握住。「醉鬼,大叔,好煩人,快醒醒。」   「噓,噓,乖喔……」醉鬼的喉間逸出幾聲咕噥,依稀聽出是常用來哄她的話,他有一套應付她脾氣的方法,永遠管用,本人對此頗為得意,其實她早就過了幾種把戲、幾顆糖就能哄騙聽話的年紀,「……笨蛋。」   僅限這一晚,照顧者與被照顧者的身分對調,被捉住的手心貼上出了汗的額角和側臉,而她整個人隨慣性完全倒在他身上。實在沒辦法,乾脆依著他把瀏海撥開,再捏兩下臉頰,像她小時候他對她做的事。   心如擂鼓,像溽暑常見的那種又急又快的午後雷陣雨。陡然縮減的距離與她所習慣的相處步調全然不同,手足無措之餘又忍不住貪求時間走得再慢一些。   不想推拒意外獲得的擁抱,她在心裡悄悄對自己說,再一下,真的只要一下就好,邊伸手繞到時寅身後,小心解開長辮,手指穿過髮間,以五指為梳子輕輕理順。   「你啊,明天要是還記得,一定會後悔的。」說話間,幾縷髮絲貼著後頸滑進衣領,引來對方不滿的哼哼,她終於忍不住咯咯笑起來,「幾歲啦?」   停損點一延再延,她仰面靜靜凝視時寅微擰的眉和平直的唇線,沒了平日笑瞇瞇的樣子,這是別人所不熟知,而她見慣了的表情。視線下移,她瞧見他正好偏頭張開眼睛,眼眶滿是酒精薰染的水霧,右眼漆黑如舊,左眼愈發透明,好似蓄滿水的雲,正等待一場也許綿長也許暴烈的降落。   而她也在等候一場大雨。只是她知道他不會記得。

靈魂至死纏綿

20240725 真實 / 津高 Day 1 /   你來了。好巧。我想去找你。我也是。   血色滿月低懸,給人壓境般的沉甸錯覺。隔了一層樓的異地戀人在變故發生的第一時間趕往彼此身邊,因此他們在這裡,避開了玻璃小窗透進來的一束紅光,挨著彼此坐在一樓往二樓的樓梯間。   大多數人在恐懼下會本能地趨近熟悉的人事物以尋求安全感,此刻教室外沒什麼人在走動,他們便順勢佔據了這片空地與安寧。鶴見和真偏頭靠在朝見冬實身上,慢悠悠發起呆。本能。逕自衝向一樓的時候他什麼也沒想。 本能 。冬實是太陽的話,他就是趨光自焚的蠅蟲、向陽生長的植物。   可惜現在是換季的時節,並不是冬天。和真尚未隨大流換上冬季校服,陽光也就沒那麼令人感動,雖然現在只有月亮。太陽還會照常升起嗎?不過他有冬實,答案便無關緊要,如同思及留在校園的他們的處境,在今後會演變成何種模樣,和真也是一副無所謂的神色。   「不按指令行動的話,真的會死吧。」冬實的聲音與往常別無二致,說不清這句話是疑問還是確認。   「明天的這個時候就會知道了,你是真的好奇答案嗎?」和真拉著他的手把玩,指腹一遍遍描摹掌紋,生命線細長而淺淡。戀人任他作弄,那雙手瑩白細瘦,平日最常搭著一截筆桿。他想像筆端化作鋒利的美工刀,書寫與劃開皮肉的模樣重疊,竟然不違和,大概是因為冬實現在並不慌張,鎮靜的人拿起刀來想必也很平穩。   「如果擔心後果的話,做就好了。」他說,用很篤定的語氣,「 做 了就 沒有 任何 風險 。」    真的沒有風險嗎? 冬實移開低垂的視線,撩起眼皮目不轉睛地注視他,半晌才緩緩開口,嗓音很溫和,夾雜親吻側臉遺留的柔軟口吻,「那麼,我來對學長下手吧,我會在學長身上刻下自己的名字,就和這個吻一樣。」   烙印親密無間,傷口和吻都是愛情。他知道,他也明白。   「然後,我也把自己交給學長。你願意嗎?」   和真和他對視,看見他眼底閃爍著異樣的光,擁有與倒影中的自己如出一轍的瘋狂。 恍惚間他聽見津見川在心頭流動的潺響 ,深棕色的少年身在晦暗的背光處,紅色的少年也一同微笑,「把你的肩胛骨給我吧。」    為了讓它無法隨時間淡化,你得割得足夠重。讓它和不會變質的愛意一樣濃烈。讓它成為愛被永久銘記。   折返回班上拿美工刀,緊接著去食堂取鹽,途中誰搭了話、他們怎麼應答,和真一概不知。他們要去共享秘密,兩手交握時微微汗濕的觸感佔據他全部的思考。他甚至...

毒蛇親吻蘋果

20240609 真實 / 雙哨 /   遇見朝見冬實以前,鶴見和真的生活用空洞來形容也不為過。早些年前,比初見冬實還要久遠的以前,貧民窟的條件還要再差上許多,遊民將篷布釘在傾頹的矮柱上權當棲身之所,破損的地方縫縫補補將就著用,和真看著人們佝僂著身子蜷縮在薄毯裡發抖。熬不過冷冬的人很多,這裡的生命比那些幾經修補的篷布更殘破。   鶴見和真是貧瘠的。無庸置疑,和這塊土地上的人一樣,或許也曾鮮活過,也曾渴盼有朝一日企及另一個富饒的世界,只是年復一年不見盡頭的苦日讓他不再抱有無謂的期待,活著,只要活著,雖然也不知道為何而活著,「也許是為了遇見你也說不定。」唇角止不住上揚,他有點醉了,眼眶被酒氣熏得微濕,撐在桌上的手揉了揉隱隱發燙的耳根子,和真笑著用一句話總結三千多個失眠夜,並一如既往地將話題引向冬實。這是他慣用的手段,把一切歸因於愛,就連痛苦也能顯得浪漫多彩。   「命運使我受難,可也把我帶到你面前,小時候確實做過一些不切實際的夢,現在覺得這樣就好。」他並不感謝苦難,但苦難無可否認地為他帶來了生的力量。   從前的他對過去總緘口不言,那些瑣碎的、起了毛球的不完滿寥寥數語便再無話可說,更重要的是,生活慢慢好起來了,不是嗎?   他們有了相對穩定的收入,甚至得以時不時去酒館點上幾罐生啤酒慰勞自己,像現在,兩個一米八大男人圍著一張小圓桌落座,他面前的瓶瓶罐罐已空了一大半,而冬實喝得不急不徐——縱使嗓音染上大阪腔,他早已是這裡的人,可有些枝微末節的差異性,比如這派從容,讓和真一直覺得他美麗得獨一無二,是和他經受同樣苦難,依然出塵的天使——和真側著頭看他眼尾勾著淺笑,唇面抵上杯緣,輕輕地一碰,好想吻他。   「真是待得久了,竟然覺得這兒也挺好。」他想親吻,想愛撫,便這麼做了。傾身向前,笑眼和指尖都是鉤子,並沒有刻意揚聲,冬實已明白意思,同樣湊近了吻他,浸潤唇面的酒液被和真吃了去。貧民窟百無禁忌,既是最不自由的牢獄也是最自由的教堂,你看,哪怕是人潮擁擠的現在,兩個男人、兩個哨兵,勾勾手指就能相愛。   酒館哪哪都充斥著廉價與市井氣,談笑聲與酒瓶齊碰的清脆聲響對於五感敏銳的哨兵而言無疑是種煎熬,鶴見和真只能其中精力感受朝見冬實的存在,比如微皺的眉頭,與眼底上淡淡青印——那是不管不顧地歡愛後無可避免的代價——他正分神著,舌尖就被咬了一口,織料與肌膚摩擦的聲響雖然細微,然而腿間異樣的擠壓感...

Desire always ends in boredom.

20240604 席勒 /   下午三點。飄著細雨的午後。我睜開眼。   厚重的窗簾把全世界的黑色都壓縮進一方寢室裡,摸索著打開夜燈,瞥了眼腕錶,時針轉動四分之三圈,九個小時。肉體率先隨意識清醒恢復知覺,渾身懶骨酥軟乏力,尖銳的疼痛在下一秒穿透腦殼。   熬夜的代價是大打折扣的睡眠品質,以及隨之而來的糟糕的精神狀態。   怪誕的夢怎麼也想不起來了,而夢境裡催人作嘔的氣味久彌不散,回過神來脖頸和後背滿是濕汗,連手心都泛著少有的潮意,沼澤般裹住我,要我下沉。   織料貼著背摩擦出癢意,但泥淖仍在,我無法動彈。我又躺了會兒才側身下床,任憑暈眩擺弄身體搖搖晃晃地將靈魂扔向浴室,零星的片段再度閃回腦海,噢,那味道是汗水混了精,熱天下交合搗出的白沫就是這股味道,對我而言最深刻的春日氣息永遠不會從風吹樹梢間飄來。   昨夜──不,今日凌晨,和人廝混到後半夜,欺在腰間的大腿禁不住隱隱打顫,身體仍亢奮著,精神已然萎靡,對方的需索無度逐漸耗空我的耐心,於是把領帶揉成團送入那人嘴裡,有那個空檔碎嘴不如替我口,我說,惡劣且不服管教地。   說這話的時候我特意壓臀迎上胯間連根吞入,因蓄意撩撥招惹的新一輪抽送迫使我張口呼吸。我聽見自己的喘息裡混進嘶啞的破碎的氣聲。本來有所平息的胸膛再次劇烈起伏,我單手撐著床面,另一手抹開濺上肚腹的精液,順道感受了會心搏,一下一下又沉又急,好似離了水就要窒息的魚,那種毫無章法的掙扎是為了活下去嗎。   真神奇,我說。你摸摸看,這裡和這裡,小腹和心臟,頻率幾近一致,然而我感受到的,卻是走向悅樂與疼痛的兩種極端。   很矛盾地,儘管我們除了對方的姓名以外其餘一概不知,我們熟知彼此的身體習慣,明白每一道眼神所傳遞的性的含義,知道張唇就要接吻、手扣著腰是射精前兆。他習慣我做個愛一張嘴仍說個不停,我習慣他靜默的同時將我摟得更緊,他會無數度開拓我的身體,如同我是透明的。   指尖搭上手背,很輕地敲了一下,喚回我發散的注意力,我抬眼看他,我們之間從沒建立過類似的暗號,怎麼?出於疑惑,我問他,而他只是搖頭,伸手抹去我眼角的淚珠。我有些啞然,為洩慾而生的性愛自然也是粗野的,遠遠和可憐、和此般弔詭的安撫搭不上邊,難道他誤認這番感慨為感傷?   「……什麼啊,我以前不哭嗎?那是你不夠努力呢。」他又用那種可憐兮兮的眼神看我,讓我後知後覺自己似乎、也許,對此有些厭倦。   以前他會湊過來...

他的太陽

20240428 席勒 /   ──浴火的羽翼能助我飛向你嗎?   愛與習慣存在本質上的不同,耳鬢廝磨無法作為辯證的手段,唯有遠離。有一個說法是,如果我想靠近你,首先得先離開你──聽來荒謬,但這是真的。想必時間會撫平糾結吧,屆時再滾燙澎湃的也會平息,無論到時得出的結果為何,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只是我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回頭路可走。那天你問我是不是也要走,我想,要是轉身離去,你一定不會等候。   所以、所以,我寧可就這麼糊塗下去,任由理不清的情感緊纏心窩,無論那是習慣、是愛、是別的什麼,抑或什麼都不是。   事實如何真的重要嗎?唯一可確信的事實是我不想錯過你。   先別急著推拒,我很清醒,不過是擇我所愛──在明瞭愛是什麼之前,容我私自以你作為定義──付出一切,然後承受接踵而來的苦果,一定會疼痛,也許會窒息也說不定,可我既不自量力,而又殷切地想全盤接受,儘管你總想放我自由。   我想知道苦痛是否會開出花來。   所以抱緊我吧,一如以往。   人造的鳥翼無法擁抱太陽,或許終有一日,烈火燒熔蠟翼,火舌吻上肌膚,我將回歸深海,以最浪漫的方式嚥氣,沒關係,我已為短暫的趨近感到甘之如飴。   是的,迎接我的是萬劫不復,那又如何?   如果隕落是必然,我要熱烈地死。   因為,親愛的,你相信嗎?我的心正飛揚。   我的太陽、我的奇蹟,請看著我,銘記我吧,連同盛大而衰殘的愛而不得,我要你的心上烙下恆久的燙痕。   這樣一來,我也算是佔有你了,是不是?

濕熱的夏季,十三歲

20240430 席勒 /   席勒倚在矮牆鐵柵旁,身側貼著另一名少年發燙的臂膀,誰也沒開口說話,體溫隔著布料傳遞過來,讓他也無端生出一點無所適從來。   庭院裡養著的花正值綻放的季節,他捏下玫瑰冶豔的紅瓣,緩慢地摩挲著,順道琢磨該說些什麼,好一會才想起這兒是少年的家,不是他能肆意妄為的地方,蹂躪得正歡的指尖頓住,欲蓋彌彰地將手繞到背後,放它入土為安。   「……喂,你還好嗎?」他喚了對方一聲,體貼地壓低音量,湊過去小聲咬耳朵,碰過玫瑰的手去勾少年的指節,輕輕地一下,「我一直在等你說話呢。」   少年把頭埋得更低,耳根燒得通紅,一點也沒有剛才拉著他手腕帶他回家的俐落乾脆,但委屈兮兮瞥他的那一眼又明晃晃寫著急切二字。   手倒是牢牢地回扣,出了汗的手心牽連那點青澀微妙的熱燙,空氣連帶變得濕熱起來,席勒覺得有些稀奇,他從不知道對方還有這麼一面,揚起唇,問他:「不過是說了喜歡你,就那麼激動嗎?」   「我第一次和別人兩情相悅……你不緊張嗎?」   「緊張什麼?」   「就、初吻啊。」   「那有什麼好緊張的?怕對象是我會後悔嗎?」還找了一個沒人的角落,偷情似的。   「怎麼會!我喜歡你!」他慌忙否認,聲音拔高幾度又驟然低下來,「我很喜歡你哦,很喜歡很喜歡,打算喜歡一輩子的那種。」   雲層黑潮般吞沒天穹,是在漫漶的記憶中所能檢索到的最濃稠的黑,偏偏那吻含著一點點光,不知怎地就被記到現在。   濕熱的夏季,十三歲,即便疊加起來也不過二十六年的簡短光景,只一枚初吻就佔了大半的時光。   試探性地輕碰,四片唇相偎,很快夜裡只剩輕微的喘息。童真的雙眼很羞澀也很直白,席勒退開來等對方撫平過速的心搏,垂下眼,說,接吻要閉眼,你不知道嗎?   「你吻我和對我笑的時候一樣,就像太陽,我有點捨不得閉眼。」   「太陽?」   「就是……我喜歡太陽,也喜歡你嘛。」   「喜歡就是太陽嗎?那愛呢?」   「愛……應該就是離太陽很近,比其他所有一切都還要趨近吧。」少年蹙起眉,思索時嘟起的肉唇水潤潤的,看起來很好親,於是席勒又低頭吻了上去。   他沒有問,那樣的話,不是會死嗎?

Be quiet, my dear.

20240401 席勒 / The Lair 愚人節 /   席勒來前特意噴過香水,柔和的木質香掩去嗆鼻的菸草味,連同滲入骨子裡的窮酸也一併粉飾太平。一位女士挽著他的手臂。燕子小姐,他在巢穴是這樣稱呼這位客戶的,似乎來此的賓客只是褪去了人皮,露出本真的模樣罷了。席勒對此不置可否,但在登記身份時淡聲道出了本名,他不想在這裡也失去名姓,雖然,微不足道的堅持在這裡分外荒唐。   等到觥籌交錯間促成一筆生意,胃袋早已被酒液撐滿。席勒姿態閒適地倚著沙發,神經卻緊繃著,空腹飲酒引起陣陣絞痛,今夜的他只不過是酒量稍好的年輕人,應酬陪笑,交涉拉攏,他已厭倦這冷夜,酒氣蒸熟的肌膚發著燙,沒能溫暖他一絲一毫,淡色的眸子潮濕得彷若白茫茫的雨季。   領帶被扯鬆,鬆垮垮地圈在頸上,扣子也解了兩顆。席勒耐著性子舉杯,又悶下一杯酒,想起家裡成年之際的弟弟,他那聰穎的至親、血脈相連的手足,輕擰的眉心不自覺鬆弛下來。儘管不幸,但我們從不需要乞求命運垂憐。他總這麼對弟弟說,失意的時刻、榮耀的時刻,一面摩挲細軟的髮頂,一面輕聲呢喃,寬慰少年,說服自己。   穆爾現在大抵正在單薄的被褥裡安睡吧?希望回去後別擾醒了他,總覺得最近少年心事重重,問話只答沒事,難道是青春期?   心裡想著事,又吞了不知幾杯酒水,和墨色的少年對上視線時,席勒還以為是自己錯看。他不錯眼地瞧見對方只一瞬的愕然,旋即兔子似地竄到視線範圍外──哦,還穿著專屬的白襯衣呢,可不就是兔子嗎?──他幾乎要被氣笑。   於是藉故離席,迅速抓獲逃匿的狡兔,沒有用上指令,因著對方已自知理虧,喪氣地垂下腦袋。   「我無意狡辯,哥哥。」坦白從寬,這是家裡一貫的規矩,儘管出自一個破碎的家庭,他們仍默契地維繫著關係的紐帶。穆爾抬眼直視高他半顆頭的兄長,他幾乎被籠在陰影下,眼裡卻閃著執拗的亮光,「可我已經成年,也能兼顧課業,為什麼不能為你分憂?」   席勒突然覺得自己強撐三天三夜的精神不堪負荷。   多久了?他問。一個星期。席勒不說話了。他看得出穆爾眼底的疲態,以往儘管是最艱辛的日子,也沒讓少年浮現這般神情,如今僅僅一個星期,骨骼剛發育完全的稚鳥會經受狂風幾番的摧折?   初生的、纖敏的Sub不該身處此境,更何況那是他最親密的家人,席勒知曉穆爾的內心,知道堅實外殼下有著比誰都柔軟的心腸。他的靈魂還不完整,還在徬徨。可一直以來令他驕傲的弟弟以篤定的注視表白了決...

愛啊,愛

20240313 席勒 / 好感度 / 0%   不知從何時開始,也許是初嚐情愛的夜晚,也可能正值少年情竇初開的年紀,他不會記得這麼久遠的瑣事,起心動念的理由對席勒而言也並不重要,但若有人問起這個無聊問題,他會說是一時興起。畢竟,癮是破土而出的莖葉開成花,畢竟,那可是快樂啊。他喃喃自語,反覆咀嚼加重語氣的「快樂」兩字。   總之,從「那時」起,他身旁的位置就少有空缺,且鮮有重複。   席勒從不吝嗇對那些人一一投以微笑、柔情甚或親吻,彷若他那淡藍色眼眸裡只容得下一人作為他的海,或是雨。    (無論陰晴,他說,誰的世界沒有一場風暴?)   無論裡頭摻有多少虛情假意──他反問,交際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嗎?──至少看起來不似作偽,即使兩顆心遠得隔了兩層人皮,相擁時又有誰分得清那鼓噪不休的究竟是情慾在作祟,還是假的成了真? 50%   席勒時常情不自禁,比如,趁不注意時在耳畔偷一個吻,這種衝動通常與癮無關,純粹是一見到面就心猿意馬,被他視為其中一種甜蜜的困擾。比起本能,他的靈魂總是先一步向你傾倒,這又是另一種困擾。他矛盾地看待這份感情,引頸期盼交織的兩條線終會繞成死結,又冀望幻滅能還他自由。   他開始將喜歡和愛掛在嘴邊,彷彿他的吻廉價,感情更是如此,但請原諒他需要透過這種方式來緩解日益澎湃的依戀,以及向你俯首的慾望。他開始向你講述讀到的詩篇,大多是情詩,頌揚的卻是隕落的月亮、死亡後不凋的愛,而在那些淒美的故事中,總有一個人倖存。那不過是故事而已,他安撫著說。    (這不是擁抱,這樣才是。他示意你用雙臂摟住他的全部,旋即他也心滿意足地回擁,力道大得將衣服都揉皺,像是要將你揉入骨血。如何?你喜歡嗎?他低聲詢問。)    (……嘿,我是說,你愛我嗎?)   愛啊,愛。    (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像這個擁抱一樣不會分離嗎?)   或許你曾設想過無數回答,可他留給你的除了印在眉心上的一枚輕吻,就只剩無盡的緘默。 100%   人類的本質是虛無嗎?還是只有席勒如此?   儘管他用無數溢美之詞來形容你,你疑心他所凝望的並非你的雙眼,而是某種空泛的臆想。儘管你見識過他的糜爛和無所謂的愛憎,親眼洞悉內裡的空白仍令你不敢置信,原來浪漫的背後不是富足。懷抱最後希望的你剖開胸腔想看他所說的真心,卻瞧見心臟之上鏽跡斑斑的銀鎖鏈,他的心早已不堪重負,連持續跳動都勉強。    (哦,親愛的,這不是你的問...

這燠熱難耐的晴日啊

20240309 席勒 / The Lair /   烈日令席勒不得不半瞇起眼。   俱樂部難得舉辦公開講座,卻是要在露天場域教導基礎中的基礎,授課完畢後,還得組隊驗收。瞧瞧,西裝革履的傢伙們身上散發的情慾腥臭味濃得簡直要叫這晴天爬上陰霾。他從兜裡摸出一盒紙菸,指尖百無聊賴地輕敲方形硬殼。   作為巢中兔,或者說,作為構成這荒唐畫面的一份子,他本該恪守本分留在這兒,說是為了職業操守也好、覓一場各取所需的交歡也罷,然而他今天的好心情全給昨夜糟心的經歷毀了,他實在沒有奉陪的心力。   唇肉銜著濾嘴,熟練地點燃,闔眼續命般深吸一口,包覆在薄皮之下的眼球神經質地顫動,始終緊皺的眉心這才鬆動些許。   該怎麼評價那位既蠻橫又惡俗的客人呢?   「媽的。」他惡狠狠地啐了一口,「狗崽子。」他又改變心意了,給這種人上點課正好。   好在這兒最不缺的就是乖巧聽話的兔子,不出席也無傷大雅,乾脆找了一處僻靜的地方待著,背抵白牆,菸一根接著一根地抽。他狀似平常,然而眼神失焦,額角浮起虛汗,空著的掌心反覆握緊又鬆開,藉此抵抗那隱隱在胸膛鼓譟的不快。    誰。要找到誰。誰都可以。有誰來──   對了。他的好哥哥現在應該也在這兒。   席勒左顧右盼尋著人,果不其然在角落的躺椅發現眼熟的黑兔面具,繃緊的唇角微微扯動,他快步走入烈日底下,是連他自己也並未察覺的迫切。   「哥。」   他居高臨下,手裡夾著根菸,在穆爾看過來時朝他呼出一團白霧,恰到好處地遮掩鋒利的湛藍,但席勒可沒錯過眉間堆起的皺摺。   席勒臉上仍掛著倦懶不著調的神情,看起來與平常無異,然而他知道穆爾會察覺不對勁,這認定從何而來?連自己也覺得奇怪。   「你怎麼了。」看吧,這般篤定的口吻。   「沒怎麼。沒事不能來找你嗎?」   他大概對這個再明顯不過的謊言不置可否,至於繼續探尋是否能夠獲得正解更並非穆爾所在意,他想得到的是別的什麼──席勒奇怪地凝視那雙深不見底的藍,似乎也能讀懂幾分,因為男人只是略一頷首,「好,Sit。」   席勒曾嘲弄地說彼此或許是最不對盤的Dom和Sub,那時他想像手足命令他的模樣,不但沒能讓他升起任何一絲服從欲,反倒詭異得惹他發笑。可當指令如咒語般鑽入耳道,他卻無暇感慨這一刻的到來,下意識坐在穆爾對面的躺椅上──要乖順地、不容他遲疑──直到回過神才不悅地撇開臉,雙腿交疊,菸抽得更兇了。   撣落的煙灰落到鋥亮...

That's my boy...

20240217 席勒 / The Lair /   搖晃,下墜,而後懸空。   數不清多少杯酒水吞嚥入腹,火辣的刺激順著喉管燙進肺腑,雙眼騰起水霧,明顯不只微醺的席勒又抿了一口酒,陷在柔軟沙發裡的身體這才搖搖晃晃地坐直,轉身湊近坐在身側的男人,虛軟的手調情一般輕拽領口,驀地發力扯下,仰頭吻上男人的唇。   雙唇僅是貼著,但驟然拉近的距離讓席勒能夠輕易瞧見男人眼底,年輕的Dom,熾熱、躁動、渴望征服,酒精是慾望的引信,現在,迸裂的火星子開始燎原了。   但還不是時候。他努了努嘴,意圖顯而易見,彼此皆心照不宣。   自己張嘴。   男人鬆開齒關,酒液被渡入嘴裡,他還來不及嚥下,軟舌便忘情似地纏了上來,攪得那要價不菲的佳釀盡數順著唇角溢出。   「好啦,遊戲也該開始了,小兔子。」   也許是酒精,抑或是慾火作祟,席勒的眼尾早已燒成緋紅,笑起來時更顯迷醉,好似正認真地注視對方,又彷彿只是錯覺。   酒杯早不知被他放到哪兒去,此刻他跪在柔軟的地墊上,男人的膝前,裸露的頸子隨之揚起,既潔白又脆弱,如斷腿羔羊,軟弱無害的幼兔,水霧再一次盈滿眼眶,連同下腹騰起的難忍的情慾一起。   「來吧,請你征服我。」   男人下了指令。   That's my boy…

夏日沉夢

20240113 朽骨 /   每一道角落都被鋪滿陽光,樹枝搖曳,把光切得細碎斑駁,爛熟的果子落了一地,蜜汁流淌,濃郁的氣息。全都是不屬於此的炎熱,不屬於此的夏天。   那只是一個隱密而燠熱的夏日沉夢。 ⁰²   衰頹的殘陽將將落山,被漂浮島籠罩的大陸霎時變得冷寂,大地在陰影下苟延殘喘,宛若一片沉悶的墓園——與其他日子相差無幾的仲夏,頂多只在天光尚明亮時暖和一些罷了。   稀疏聲響隔著薄牆擾了谷聿清夢,睜眼一瞧,米白色窗簾半掩,留半片昏昧透進屋內,天色似乎又更暗了些。   一把掀開沉甸甸的被褥,谷聿忍著頭疼掙扎著坐起身來。與入睡前不同,比床要略高一些的矮木桌被挪到床邊,白瓷杯盛著七分滿的水,就擺在他伸手可及之處。料想是誰細心地安排好這些,谷聿儘管全身乏力,仍舊挪動身體去拿那杯水,入口時溫度剛好,火燒似的喉嚨終於得到潤澤。   「吵醒你了?」半掩的門發出尖銳嘶聲,朽一來,谷聿的視野裡便只容得下他一個人。這個習慣一直以來從未變過,起初被朽發現總不免一番打趣,後來朽也不再說,只似笑非笑地回望過來,眼底盈著若有似無的柔光,獨他一份,和看其他人的眼神都不一樣。   「沒有,醒一會了。」谷聿保持著坐姿,只有兩顆沉靜的眸子隨著朽的身影轉動。他仍溺在剛才那場夢裡,感官遲鈍,難以分清白晝與黑夜,一天是否就這麼糊裡糊塗地過了?他抱病在床,荒廢了難得的假日,還沒和他的朽先生說上幾句想念的話,夜晚便一刻也不拖沓地降臨了,是這樣嗎?   朽彎腰端起放在地上的一盆熱水,盆緣掛著毛巾,半截吸飽了水沉入盆底,一起被放到桌上,谷聿這才看清上頭冒出的縷縷白煙。   「水也喝了啊,真乖。」   「嗯。」   撫摸像是獎勵,只不過被寵愛的人不費吹灰之力就能獲得。微涼的掌根貼著下顎,指腹摩挲著飽滿的耳垂,沒一會那片白淨的皮膚便發燙泛紅,也不知是在控訴他欺負得過頭,還是純粹因害羞所致。朽又愛憐地揉了揉,卻沒能抽開手,因為谷聿主動蹭了蹭他的手心,同時伸出兩隻細白手臂圈住腰身。   「嗯——真好。」語速慢慢的,囈語般繾綣。他仍可惜虛度的時間,可朽會為他留下來、會誇他真乖,此刻的朽是只屬於他的朽先生,這樣好的人被他擁在懷裡,就像他夢裡那個難耐的溽暑,他曝晒在陽光底下,烈陽向著他從宇宙墜落,而他不躲也不閃,迎著熱浪融化成一灘水。儘管他的先生總是冰冷,他能讀懂他的熾熱。   「什麼很好?」   朽不明白生病有什麼好的,...

在此我愛你

20231225 廢土組 /  在此我愛你,而地平線徒勞地將你遮掩。 置身在這些冰冷的東西中我依然愛你。 有時我的吻登上那些沉重的船隻 由海上駛向無法到達的地方。 ——聶魯達〈在此我愛你〉 ⁰¹   當冬雪淹沒荒郊,世界像被封進真空裡。   數鐘頭前停歇的風雪又有捲土重來的跡象,積雪幾乎沒過臨時棲身的矮房屋簷,而暫居於此的旅人要在這裡捱過一場暴風雪。   阿岱爾仰頭乾吞幾粒消炎藥,又往火堆添了幾個柴薪,火團竄動著,迸裂幾粒火星。光亮照見小屋的貧瘠,四面牆圈出來的逼仄空間裡,除雙人份的簡易行李整齊地堆放在角落外,就只剩一個烤火的人。一個,不是兩個。阿岱爾出神地望著火苗來回搖晃,一如他心頭難以按耐的煩憂。   起初只以為是一次尋常的降雪,儘管他們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擱置不少計畫,轉而重新尋覓落腳處躲避風雪,為求穩妥,甚至多留在室內觀察幾日,才徹底安下心來,考慮之後的打算。可溫沙出門後不久,暴風雪就來了,而他受腿傷所困,對此束手無策。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那個晚夜,兩個孩子在焦土上跌跌撞撞地狂奔不知多久,穿過來時經過的枯樹,穿過張牙舞爪的驚惶,最終,頹然地跪倒在倒臥的軀體前,他們被迫提早知曉靈魂的重量。口中不斷哭喊的那個名字再也無法應答,與眼淚一樣晶瑩的,是憔悴的雪花,觸到他揚起的面頰。   猛地打了個寒顫,失焦的視線逐漸清晰,腕錶如常運轉,早已過了約定好的時間。   有關時間的約定似乎總會被辜負。   會再次被丟下嗎?無論是溫沙,還是他。 ⁰²   狂風呼嘯,雪花翻飛,阿岱爾照例出門迎接他的愛人。腳印不一會便被吹雪覆蓋,阿岱爾的身上也堆了雪,或許是冷過頭反而失去知覺,他只是佇立在雪地上,無來由地,覺得世界一下子離他好遠,心無止盡墜落,失重、失重,不得解脫。   大雪連天,視線盡頭沒有他等候的人。   冷風陣陣灌入大衣,撐起單薄的脊樑,從未有一刻比現在更令他意識到自己有多弱小。他生死未卜的愛人啊,在這樣惡劣的天氣,會經歷什麼?耳鳴、眩暈、雪盲?通訊器靜靜躺在口袋裡,半個小時前再沒收到消息。   一世紀好比今夜掛念。他想,他實在等得太久了,所以才會眼眶濕熱,所以才會在見到想念的人時流露酸楚,不爭氣地滾落熱淚。   「……還好嗎?怎麼去這麼晚。有沒有受傷?」   「風雪太大,回來路上耽擱了。我沒事,不過通訊器壞了,抱歉,老東西還是沒撐住。」溫沙推開護目鏡,迎上去抱了抱阿...

Kiss.

20231007 廢土組 /   是誰先開始的?   誰先靠近、先試探、先觸摸、先擁抱。   唇甫分離又迅速貼上,好似渴水的魚,仰賴彼此的鼻息去鼓動心臟。阿岱爾手捧著溫沙的臉,另一手去攬那窄腰,使了使勁讓他更貼近自己,他吻得很不熟練,卻直逼得溫沙向後仰倒。   「等一下……阿岱爾。」溫沙唇上滿是被阿岱爾啃咬的痕跡,他抿脣品嚐細密的麻癢,半是無奈半是縱容地順著脊線來回摸起下以示安撫,然而阿岱爾親到一半被迫叫停,委屈簡直溢於言表,像隻可憐兮兮的落水狗,溫沙忍不住發笑,他想抬手擋住嘴角揚起的弧度,卻被緊緊握住,那點笑意便無所遁形了。   「為什麼要擋住臉?我喜歡你笑。」   是他喜歡的人啊,所以總也不從容。   阿岱爾垂眼看向他,他的友情、愛情、親情,就像看著一切意義那樣看溫沙,旋即交握的手舉到唇邊,淺嚐似克制的啄吻落在手背上,一下又一下。   「溫沙。」染上情愛的嗓音比平時更加低沉綿軟,像為討得好處而裝乖的薩摩耶,將尖利的犬齒隱匿在乖順底下,「閉上眼睛。」   只好舉旗投降,溫沙順從地閉上眼,放任阿岱爾撬開齒關,舌尖纏繞,來不及嚥下的唾液溢出唇角。一牆之隔的屋外雨點稀疏,而他背倚著牆,阿岱爾親吻的頻率和雨落下的頻率時而重疊時而交錯,他不著邊際地想著,吻和雨是同一種東西,濕潤而黏重,不算溫柔,卻又萬分珍重,伴隨著短促的吐息一道烙在身上,因為吻與被吻的人都動了情,所以一輩子都沖不淡痕跡。   「在想什麼?專心點嘛,我還沒充好電耶。」阿岱爾咬了他的耳廓一口,不輕不重,帶點埋怨,但更像在撒嬌。   啊──他也想要被愛。   於是他睜開眼,雙手繞過腰際向上摟住背脊。

昔日談

20230927 廢土組 /    2210年,冬。   飛雪不停,這個季節徒有一片白皚皚的寂寞,是歲末所獨有。   冷空氣在骨髓上刮搔,阿岱爾睡得不大安穩,覆在眼皮底下的瞳孔不安地顫動,他伸出手在床上摸索,眉心堆起川字,嘴角壓得平直。   他最後在床邊找到縮成一團的溫沙,深鎖的眉宇鬆開,身體本能地貼近,還沒安下心來指尖就沾上濕潤涼意,手臂順勢下滑,收攏圈住腰際,毛絨絨腦袋抵著拱起的背脊。   沒事的、沒事的。   我還在,你也會在,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