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知與膽怯

20240831



鶴見和真 /





  愛誘發情慾、愛也聯繫死亡,於是順理成章地,以愛為橋樑,死亡也能勾起性慾。



  那一瞬間我看見很多很多,肢體掙動,鞋尖蹭地劃出淺痕,失禁洇黃褲襠,而淚水同樣洶湧,嘴唇開闔,著急唾罵與求饒。那一瞬間我宛如眼盲的瞎子,看不見流遍全身的快感、肌膚下污穢的血肉,我感覺自己勾起了唇角,但我看不見那是何種模樣。

  當我回過神來,伴隨著映入眼簾的猩紅色,一盞生命之火剛巧燃盡,像是打翻了燭火,旺盛的火焰延燒到我身上。

  那是一具面目憔悴的男性屍體,劊子手不需要知道他姓甚名誰,所以我對那人也一概不知,大概負債累累、懦弱無用,由於欠缺信用又毫無價值,所以交給了我,以此證明我作為一把刀子的價值。

  他的四肢和軀幹都被粗麻繩緊纏在椅上——這是來自那些傢伙的「善意」,使人滴水不沾、無法進食,消磨意志與體力之餘也便於我的第一次行凶——他頭顱低垂如同耶穌受難,臉色藏在瀏海陰影裡,我蹲下身,對上一雙夾著淚液的眼睛。

  正如我剛才所言,我不清楚這人的罪行,在結束他生命之前,我只遠遠地見過他一眼,隔著一堵牆和數個西裝革履的背影,跪在武田涼平面前,面孔慘白、擁有癲狂雙眼的男人,此時此刻反而透出一股無垢的無辜。

  無辜。
  他無辜嗎?

  「戒鞭與罪犯」是大人拿來為我排解罪惡感的說詞,實際上我沒怎麼思考過這些,也無所謂自己是好人還是壞人,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不過是以殘餘的記憶回溯,也許被我遺漏的曾經裡藏著一個因為怯懦所以心懷良知的小孩。而我以一種當時的自己也不明白的奇異心理趕走其他人,或許也趕走心靈的自我,讓這一切看起來像是行暴前徒勞的掩飾,無人目睹剝去人皮的野狼——如此這般,我當時只是漫無目的地想些什麼,好讓血味在侵入鼻腔之餘,不至於進一步佔領大腦,可惜收效甚微。

  那男人所迸發的生命之火在我身上留下灼燒的燙痕,然後我再也無法正常。

  幾分鐘前的記憶短暫地剝離腦海,繼而在一陣尖銳的嗡鳴中漸次回歸,悶塞,黏膩,刀鋒舔過每吋肌膚,最後推入心臟的觸感長久地滯留掌間——真要斤斤計較的話,那是比長久更加無望的時間,久到一生都無法揮別——左右手交替搓揉指縫和掌肉,即便如此也擦不掉深烙皮肉的血斑腥臭。

  指尖觸及的皮膚尚且溫熱如舊,彷彿一種信號,使我重新與它對視。我總覺得那眼神正透露某種不言自明的責難。他看起來狼狽且高潔,而我,汗液相黏著淌下,順著背脊與胸腹濕透整片上衣,我聽見屬於自己粗重的喘息,褲襠裡有股慾望猥瑣地勃發,被拉鏈和皮帶緊勒住的隱痛更加挑撥我的神經。

  如同閃電劈開樹幹,比以往每一次都要強烈的性快感摧枯拉朽地擊潰我的防線,我竭力平復呼吸,動作卻仍近乎急不可耐,抽出皮帶,拉開拉鍊,手伸進內褲裡,用沾了血的手心容納橫衝直撞的肉慾,我的心靈備受煎熬,但捋動未停,直到精水橫流,我看不見血色了,我的眼裡只有污濁與乳白色泥濘。

  我趴跪著,蜷縮著,頭深深埋進腿間,喘息著,恐懼厭惡,享受放縱。

  ——所以,一個人能仰賴自欺度日多久?

  生活是一座巨大的海市蜃樓,武田涼平——我的養父——並未試圖給予我虛偽的親情,但給我踏著屍體追逐優渥的能耐和理所當然。我殺過許多個像他這樣的人,可惜火勢每每捲土重來,燒不死一個自私自利的混蛋。

  而我也從未想過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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