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標題

20250521-29


很多人 /





鶴見奈名從不往後車廂塞屍體,椅墊中間不會藏誰的小指頭。她的車很乾淨,不許金瑞夏在副駕駛座吃東西。但那天金瑞夏心血來潮盧她一起出門,她起先婉拒,因為現在是溽暑,因為她還有事要做,但最後認份掏出車鑰匙。

金瑞夏的髮絲在風裡亮晶晶的,而她的後車廂塞滿了野花,像一次小小的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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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為他對天海成晴只剩下恨了。老話說從前愛的有多深,恨意就有多強烈,他對此深信不疑,認定自己也是這樣的。天海成晴想要吞掉他,他的雙胞胎兄長要他們合而為一,好像只有這樣他才會相信弟弟對他的愛與自己同等。因此天海清生恨他。

因為他曾經不覺得自己有問題,就算受到詬病,就算父母詰問,親情和愛情渾然一體,他愛天海成晴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是天海成晴毀滅這一切,讓他發覺情愛是錯誤……他在夜裡靜靜凝視幼童般摟著自己入睡的哥哥,手腕和腳踝的摩擦傷還隱隱作痛,像這樣的怎麼會是愛呢?

他們將如天海成晴所願,永遠如出一轍,所以這份感情是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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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南實手腕了得,他必須如此,否則無法在這個雪輕易就能掩埋血跡的地方存活下來,更遑論掌握實權。人們對他又敬又怕,可壓不下好奇心,只是總要等到周遭沒有旁人,以免惹禍上身。哦,當家還有條忠心耿耿的狗。在滿足偷窺欲以後,他們往往以此作結。

家族裡有人懷有異心,北常和作為哥哥的小狗,攬下所有髒活,堵住反叛者的嘴,殺死任何反抗哥哥的人,但沒能攔住會議中突然刺向北南實的刀。南實的手心綻開血花,以此為代價,常和切下他的十根指頭,頭沿著頸子繞一圈切下來,顏色比哥哥手上的還豔。

帶傷的是南實,他賠罪的樣子卻像受傷的小狗,染上血斑的掌心托著手背,歉疚地親吻。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有的小狗就是冒失到用沾到髒血的手碰他的主人,偏偏眼神可憐兮兮的。南實沒有責怪他,反而更令他慌張。他後知後覺地止血和包紮,頭垂得很低。南實無奈地捏住他的下巴,看見一張濕漉漉的臉,他對著嘴唇咬下去,唇上黏著凝固的血,現在又幾出幾珠血滴來。

他稍微退開,等待常和把舌頭伸出來,好讓他再度製造傷痕。他親愛的弟弟看起來還是很難過,但因為懲罰認知到兄長的安全,因為確信自己仍然被愛,而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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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盛真澄被明樹的眼淚牽走了心神,或許可以這麼說。當時那個盡責的刑警還不習慣面對遺體,他多留意了幾眼,抓著空檔拿一瓶冰礦泉水去找他,看見對方坐在一張塑膠椅上,已經不哭了,但眼睫毛濕漉漉的黏成幾簇,嘴角向下撇。

瀨川先生。他把水遞過去,隔了一張椅子坐下,沒說要盡快習慣這類的話。他知道忠告大多殘忍,並且無用。謝謝你把死者送來,他說。夏天屍體的腐化速度很快,相驗分秒必爭,多虧有你。

他有些忘記明樹那時是怎麼回答的,好像是眨了眨眼,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掉下來,他嚇了一跳,搜索枯腸安慰的話,腦袋不合時宜地飄過前輩對他和前女友分手的評價,真澄,你說話太直接了!……真澄!他回過神來,同事在門邊叫他,說分析結果出來了。

「謝謝你,仲盛先生。」瀨川明樹拍了拍他的肩,「我沒事了,你快去吧。」

他於是起身離開,把步履稍微放慢,一步三回頭,自己也想不明白為什麼要這麼做。瀨川明樹看見了,笑著朝他揮揮手。他看起來好了很多。真澄鬆了口氣,覺得瀨川先生笑起來還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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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回家得走過一段窄路,左拐上陡峭石階,鐵製扶手根基不穩,上面生了一層鏽跡,沒人願意碰。階梯寬度無法兩人並排,每一次都是武田涼平走在前面,片桐勝生看著他挺拔的背。

藏污納垢的地區住著不少無可奈何的人,公寓跟公寓中間僅一條堆置垃圾雜物的過道,屋簷搭在一起,陽光照不進來,租屋處的牆壁到了雨季容易受潮發霉,他們都已經見怪不怪。

無可奈何的人過著無可奈何的生活久了,多半是要腐朽的,可是他們的陽台上有插著鮮花的破酒瓶,乾淨的牆上釘著一張柏油路和依偎的影子。勝生會叮囑涼平燈泡燒壞了記得換新,但當晚他們熄滅燭光,在漆黑無光的榻榻米上摸索彼此的身體,像第一次那樣,吻尋覓嘴唇卻抵達鼻尖,預備深入卻歪了方向,他們在彷彿不會結束的長夜裡大笑出聲,惹得鄰居憤憤地隔著窗喊,小聲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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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接吻,小小的他把手放在胞弟暖熱的頸子上,感到掌下的脈動與己同調,那種不分你我的悸動比愛情或親情都要崇高,因為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然而他們只有相合才能成為一個整體,沒有了彼此等同於失去完整。

命中注定的悸動使他小心翼翼,嘴唇抿著,輕輕地對碰,明明沒有捏住鼻子,卻總是忘記呼吸,因為怕弟弟被毀壞,會從他身上剝去一半的血肉,於是像守候一個童稚的夢那般輕且慢地吻他,看著親愛的弟弟天海清生稀疏而放鬆的眉毛——無疑與他擁有同樣由衷的欣快——天真所誘發的殘忍從此居住在天海成晴的體內,他由著這股盈溢的情感判決他們的未來:狼狽為奸的兄弟不會也不該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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