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我愛你

20231225



廢土組 / 





在此我愛你,而地平線徒勞地將你遮掩。
置身在這些冰冷的東西中我依然愛你。
有時我的吻登上那些沉重的船隻
由海上駛向無法到達的地方。
——聶魯達〈在此我愛你〉

⁰¹

  當冬雪淹沒荒郊,世界像被封進真空裡。

  數鐘頭前停歇的風雪又有捲土重來的跡象,積雪幾乎沒過臨時棲身的矮房屋簷,而暫居於此的旅人要在這裡捱過一場暴風雪。

  阿岱爾仰頭乾吞幾粒消炎藥,又往火堆添了幾個柴薪,火團竄動著,迸裂幾粒火星。光亮照見小屋的貧瘠,四面牆圈出來的逼仄空間裡,除雙人份的簡易行李整齊地堆放在角落外,就只剩一個烤火的人。一個,不是兩個。阿岱爾出神地望著火苗來回搖晃,一如他心頭難以按耐的煩憂。

  起初只以為是一次尋常的降雪,儘管他們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擱置不少計畫,轉而重新尋覓落腳處躲避風雪,為求穩妥,甚至多留在室內觀察幾日,才徹底安下心來,考慮之後的打算。可溫沙出門後不久,暴風雪就來了,而他受腿傷所困,對此束手無策。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那個晚夜,兩個孩子在焦土上跌跌撞撞地狂奔不知多久,穿過來時經過的枯樹,穿過張牙舞爪的驚惶,最終,頹然地跪倒在倒臥的軀體前,他們被迫提早知曉靈魂的重量。口中不斷哭喊的那個名字再也無法應答,與眼淚一樣晶瑩的,是憔悴的雪花,觸到他揚起的面頰。

  猛地打了個寒顫,失焦的視線逐漸清晰,腕錶如常運轉,早已過了約定好的時間。

  有關時間的約定似乎總會被辜負。

  會再次被丟下嗎?無論是溫沙,還是他。

⁰²

  狂風呼嘯,雪花翻飛,阿岱爾照例出門迎接他的愛人。腳印不一會便被吹雪覆蓋,阿岱爾的身上也堆了雪,或許是冷過頭反而失去知覺,他只是佇立在雪地上,無來由地,覺得世界一下子離他好遠,心無止盡墜落,失重、失重,不得解脫。

  大雪連天,視線盡頭沒有他等候的人。

  冷風陣陣灌入大衣,撐起單薄的脊樑,從未有一刻比現在更令他意識到自己有多弱小。他生死未卜的愛人啊,在這樣惡劣的天氣,會經歷什麼?耳鳴、眩暈、雪盲?通訊器靜靜躺在口袋裡,半個小時前再沒收到消息。

  一世紀好比今夜掛念。他想,他實在等得太久了,所以才會眼眶濕熱,所以才會在見到想念的人時流露酸楚,不爭氣地滾落熱淚。

  「……還好嗎?怎麼去這麼晚。有沒有受傷?」

  「風雪太大,回來路上耽擱了。我沒事,不過通訊器壞了,抱歉,老東西還是沒撐住。」溫沙推開護目鏡,迎上去抱了抱阿岱爾。他的手指凍得通紅,臉上也生了凍瘡,聲音明明裹著濃濃的倦意,但仍有力氣打趣,「你身上好冷。怎麼還哭了?」

  他不去質問阿岱爾為什麼瘸著一條腿還要出來等他,陪伴彼此多年養成的默契讓溫沙在明白前先選擇擁抱,好讓他心安,知道自己一切都好。溫沙拉開阿岱爾的大衣拉鍊,縮起肩膀鑽進外套裡,手落在背上,一下一下地輕拍,「好了,抱抱。」

  「……我想到以前。」幾乎沒有停頓,阿岱爾伸手去攏他,好讓風雪被隔絕在大衣外,又騰出另一隻手拭去溫沙臉上的風霜和雪水,如水的藍眼睛看上去有些洩氣,更有失而復得的餘悸。「還好你在這裡。」

  溫沙靜靜聽完,偏頭靠在阿岱爾肩窩,溫熱氣息打在肌膚上,是阿岱爾熟知的溫度,「我在這裡,我回來了。」

  終有一天死亡將帶走他或他的愛人吧。自荒蕪之地生長的雛鳥啊,不知生命的盡頭在何方,遙遠或近在咫尺。也許此番闔眼,便再也沒有明天。

  於是,不談未來,不言永遠,在此我愛你。

  「歡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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